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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特供酒：分不清楚的暗箱游戏

21世纪经济报道文静 贵州茅台镇、重庆、成都报道

依靠其公务机关的特殊性，特供酒一度在国内大受欢迎。 如果说白酒年份酒的标注是因为缺乏相关行业标准，那么在国家机关、行政事业单位上打“特供”、“专供”标识，依照广告法的规定，这已是违法。更何况，不少白酒生产企业根本没有获得相关机构的授权。

凭借一纸授权书，国家机关可以一年收取一家白酒生产企业上百万元的授权费。那些没有得到授权的假特供，肥的是企业，漏掉的是地方和国家的税收。

网上卖假特供酒 ，成为了地势偏远的中国酱香腹地——茅台镇时下流行的营销手法。

北京吉陆超商贸有限公司，一家注册资本30万元的自然人独资企业。其企业网站上公然叫卖内参酒、人民大会堂特供酒(简装)、部队特供酒、国家机关后勤采购特供酒(礼盒装)、中南海内招酒(30年)等、钓鱼台国宾酒、北京饭店订制酒、茅台国检特供酒、贵州茅台(空军专供)酒等，五花八门。

3月25日，吉陆超商贸电话那头的服务热线称，特需专供(五十年陈酿)正常卖300元/瓶，现在100元/瓶就卖，就剩三四箱了。但热线随后称不卖了。

而一家公然打着“茅台特供酒业有限公司”的网站更可谓特供酒的大集合，分茅台特供酒、五粮液特供酒、钓鱼台国宾酒、北京饭店百年珍藏酒八大类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统计了一下，其出售的五粮液特供酒有5种，茅台特供酒多达13种，钓鱼台国宾酒分一斤半木礼盒、二斤纸盒、十二斤装等。北京饭店的酒分2008纪念版酒、1949庆典特制酒、百年珍藏酒等。一销售人员在电话里称，茅台特供酒已经断货。

从2004年国家工商总局发出通知，禁止使用国家机关的名义发布广告，到去年11月28日，食品药品监督总局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白酒质量安全监督管理工作的通知》，叫停一切特供酒。但真假特供企业变着花样和阵地继续玩“特供”。

网上的假特供酒们

最近，网上一家生产中南海内招酒的贵州企业引起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的注意。据称，内招只通过一定的渠道定向销售，只有知名企业和一些特殊部门才能享受贵州国招酒业为其定制生产的内招酒，且这类内招酒并不对外销售。

贵州国招酒业在京设立的下属公司国招圣台(北京)酒业有限公司的网页显示，贵州国招酒业的生产地址位于仁怀市中枢镇新街龙井村。2月24日，记者驱车从中枢镇前往龙井村寻

找该厂，良久未果。国招圣台(北京)酒业有限公司的品牌热线称，公司不安排参观考察该厂，便挂断电话。

国招圣台(北京)酒业有限公司网站显示，贵州国招酒业有限公司原名茅台镇中南海酒厂，其全国工业产品生产许可证上的有效期为2011年至今年6月4日。但随后，记者到仁怀市质监局食品质量科也未找到该厂的准确位置。

这些有着大量特供酒产品的企业在各自的网站上并不贴出产品价格。经营规模较大的网店“茅台人家”销售人员告诉记者，这要看客户买酒量的大小，价格不一，所以没有标注。

“一斤装的白盒内招酒零售280元/瓶，团购价800元/箱(6瓶装)，如果客户要得多可以卖700元。”她说。她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推荐黄盒的国A酒和国家机关后勤采购特供酒送人，称这两款卖得很不错，包装也更好，随后开出了700元/箱的优惠价。

该销售人员称，客户打款下单后，贵州茅台镇的厂家可以直接送酒到重庆，包邮。北京公司甚至可以直接送货到客户家中。

如果需要的量大，她建议走普通物流，以500箱酒为例，贵州遵义到重庆的运费算下来5元/箱，从贵州运到北京15元/箱，货损率并不大。“酒水一般不走德邦物流和中铁快运，太贵。德邦光打模架每箱就要70-80元，还不包括运费。”她说。

和大批量销售特供酒的企业相比，淘宝网[微博]上更多是特供酒单品销售。“接待内部特供高度白酒”从10年的53度散酒19.6元一瓶到“专卖店特供飞天茅台”1699元/瓶不等。这些特供酒、内招酒、专用酒厂家往往标注“茅台镇酒厂”。有网店人员称，其实真正生产这些酒水的都是小酒厂，但标识上的酒厂名字越大越好，越模糊越好，反正消费者也弄不清楚。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拨打淘宝网上酱仁坊酒业销售公司出售特供酒的电话后，在销售人员的带领下，驱车去实地参观酿造过程才发现，该酒厂和淘宝网上留的厂家名称大相径庭。

但实地考察的客户毕竟是少数。一打着贵州茅台酿酒集团生产的部队特供酒(十年陈酿)在网上售价129元， 免运费。销售记录显示，30天内已售出 17 件。事实上，仁怀市并没有如此名称的白酒生产企业。

借助电商的销售方式特供白盒，特供酒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生态链。成气候的特供酒销售公司设在北京，产地在茅台镇，只有小企业的销售放在茅台镇。

白酒包装大多产自浙江和深圳。“北京的市场大，机关领导多，送客户的也多。”一口贵州话、在北京卖酒多年的茅台人家上述人士称，在北京，有很多贵州酒的销售公司，但大家各做各的生意，少有认识。

“有着特供酒标识的纸盒分两种，卡盒主要产地在无锡，硬盒是深圳做得好。”茅台镇和特供酒包装大户老打交道的企业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在酒圈，客户订的特供酒销售公司可以帮忙送到下一个客户。“我们送货时从不会多问一句，这是规矩。”她表示，北京除了送礼的生意多，特供酒还供货给北京大大小小的烟酒店。

“市场上，茅台集团及旗下技术开发公司、保健酒公司、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出品的各种特供酒肯定是假酒。茅台集团只要收到投诉就严厉打击！”3月25日，茅台集团公关部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钓鱼台国宾馆聘请了数名律师，联合工商、公安等部门常年负责对市场上假冒钓鱼台名义进行违规宣传和商品销售的行为进行打假。”3月24 日，钓鱼台国宾馆给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书面回复，该宾馆及下属企业从2011年10月下旬起，已完全停止使用“专供”、“特供”、“专用”标识商品。

同样，人民大会堂的授权企业华堂国际广告有限公司有关人士在电话里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称，不光是特供产品，标有“人民大会堂指定”的产品早已下架。

广告法规定，不能以国家机关的名义进行广告宣传。去年，食品药品监督总局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白酒质量安全监督管理工作的通知》，不准生产标注“特供”、“专供”、“专用”、“特制”、“特需”等字样的白酒。这表明，凡是市场上出现的特供酒都是违法或违规的。

3月25日，贵州省仁怀市工商局长袁逸新在电话里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大部分特供酒，既无明确厂家，又无生产许可证，有的冒用茅台集团、钓鱼台国宾馆等名称，是典型的三无产品。它们和酒精酒冒充粮食酒一样，都是假酒。

挤破头的真特供授权书

和网络上大量的假特供不同，有的企业确实花了上百万元的授权费，曾获得国家机关、党和政府的重要接待场所的一纸授权。

3月21日，人民大会堂管理局人事处有关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称，市场上确实存在人民大会堂指定用品或特供现象，但相关管理部门的电话概不对外。

“企业想使用专供标识要交广告使用费，一般使用年限三年起。曾有一家企业和我们签了合同使用‘人民大会堂指定’标识，每年上交的费用最低100万元。”3月24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以企业身份咨询特供授权事宜，华堂国际广告有限公司(下称“华堂国际”)有关人士在电话里承认曾有偿授权。

2005年，华堂国际状告江苏一家茶叶企业擅自使用“人民大会堂”字样并索赔。判决书显示，作为人民大会堂指定特供国宴茶，华堂国际与江西得雨活茶股份有限公司签订的年使用费是150万元。

2006年和2009年，华堂国际先后起诉河北省海峪长城葡萄酒公司和山东一家凉茶企业。在举证中，华堂国际分别以燕京啤酒被指定为“人民大会堂国宴特供酒”、王老吉[微博]成为“人民大会堂指定凉茶饮品”支付年费等为例，双方签订的合同中年费在150万元至200万元。

华堂国际到底是家什么样的企业？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查询相关资料获知，华堂国际1998年在北京市西城区东绒线胡同1号成立，主要经营设计、制作、代理、发布国内及外商来华广告，承办展览展会，装饰设计和广告信息咨询，注册资本200万元。

1994年，“人民大会堂”五个字的汉字图形被注册为商标，并被授权给人民大会堂下属企业华堂国际管理使用。从1995年开始，华堂国际独家得到了人民大会堂管理局授权，从事“人民大会堂专供”的广告业务。企业只要从华堂国际取得了“证明”，获得一定期限的授权后，就能在期限内将“人民大会堂”字眼用于商业宣传。

要想获得“人民大会堂指定”或专供的广告权，企业不是光交钱就行。当听说记者是来自福建的一家大红袍茶叶生产企业时特供白盒，上述华堂国际有关人士称，人民大会堂的同类指定产品只能有一家，很早以前，福建有一家茶叶集团已捷足先登。

公开资料表明，曾有的十几种获得真授权的人民大会堂指定产品，都是和宴会有关的用品，如白酒、啤酒、茶叶、味精等，通常一个类别只指定一种产品，特殊情况有两种。要成为“指定产品”，必须是省级以上优质产品或驰名商标，向人民大会堂管理局提交企业三证(营业执照、组织机构代码证、税务登记证)和优质产品证书，经过3到6个月审核期，才能确定是否过关。

北京饭店，五星级百年老店。作为重要国事活动和会议的首选场所，同样也沦为酒水企业用于广告宣传的金字招牌。2月23 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多方搜寻电商披露的贵州茅台镇珍藏酒业地址，无果。在茅台镇白酒一条街上，京华酒业负责人称其就是珍藏酒业，但因各种原因不对外告知。在上甑蒸煮的糯红高粱车间，该企业总工程师袁仲华称，该企业一直为北京饭店专供酒，但这些酒从不对外销售，平常销售的是京华酒。其宣传册称，该总工曾在茅台集团酿酒车间学习酿酒，是王绍彬酿酒大师的关门弟子。

3月26日，北京饭店网络营运部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京华酒业确实曾为该饭店生产专供酒，但好几年已没再授权让其生产。

大企业的特供酒“花样”

“既然是内供酒，仅从字面上看就不准流向市场。”仁怀市工商局长袁逸新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尽管市场上有不少冒充大企业生产的特供酒，但包括茅台集团、五粮液股份在内，不少名酒厂都生产过特供酒，并变着花样在市场上销售。

五粮液股份生产的五粮液四川武警定制酒(黑瓶)在多个网站上叫卖。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发现，除了在茅台特供酒业公司的网站上显示该款酒“来自党政军内部专用，不参与外界卖场的流通，价格神秘不透明”外，其余网站均无此提示。

而即使有提示，茅台特供酒业公司销售人员也照样售卖。他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假扮的“客户”说，这款酒批发价出售，228元/瓶。线下茅台股份要卖到600多元。

有网友曾爆料，四川监狱系统定制酒是52度浓香型白酒，生产厂家为宜宾五粮液股份有限公司。2013年，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办公室主任苏虎彪在接受经济之声记者采访时承认，为了对外公务，三年前确实跟五粮液旗下的公司定制过酒，价格只有200元，只有市场价的1/3。

茅台镇知名民营企业怀庄集团网站上显示有一款砺剑军酒“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部队指定庆宴专用酒”，并打上了中国有机产品标识。一杨姓销售人员先称此款酒是为武汉军区招待所定制的，不对外。后听说记者一次要500箱，他便热情的宣称，该款酒水不含税的价格是200元/斤，包装盒15元/套，瓶子2元/个，包括瓶飘、瓶盖在内的包装费1元/瓶。他说，通常，客户把这样的特供酒卖到3倍的价格。

茅台集团有关负责人也告诉记者，旗下子公司确实给一些特殊企业生产过特供、内供酒，但不准在市场上流通。至于现在是否还在生产，具体不详。

事实上，除了真假特供酒明目张胆的在市场上流通，还有相当部分特供酒走隐形路线。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发现，一种“隐形特供”是不挂标签，不公开价格，只提供给少数单位、部门和个人，只能通过定制、内部渠道获得。

还有一种特供酒其实就是市场上流通的名酒，但供给党政军的价格却大大低于对外销售价。成都铁路局贵阳分局的一职员曾告诉记者，前些年每年都有茅台集团特供给该局的飞天茅台酒，市场价1000多元一瓶时，厂家给该局的供货价只要600多元。

3月25日，华堂国际有关人士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虽然在工商局的要求下，“人民大会堂指定”标识的产品下架了，但企业可以使用“华堂指定”，广告使用费和以前的标准一样。

定制酒争议

特供酒之外，去年以来，白酒定制和电影《私人定制》一样，迅速走红。

继泸州老窖率先在行业推出“生命中的一坛酒”定制营销后，今年2月，茅台集团在贵阳成立贵州茅台酒个性化定制营销有限公司，注册资本2000万元。贵州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出资1400万元，北京天信汇通投资有限公司出资600万元。随后，西凤集团、老白干、国台酒业、丰谷等大中小企业纷纷发力定制酒。

定制所推崇的圈层营销正成为时下白酒遇寒的救生衣。

在茅台酒定制公司的成立大会上，茅台集团董事长袁仁国称，该公司将为统领，真正凸显茅台酒的商品属性和市场属性，重点深耕白酒个性化定制市场。该公司业务重点将围绕“个人个性定制、企业定制、中外名人定制、区域定制”四大方向展开。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见到，在成立大会当日，有足球俱乐部、地方邮政系统等成为茅台酒定制公司的客户。

在品牌营销专家马斐看来，定制酒并不是什么新鲜词语和渠道，和特供酒、内部招待酒、内部专用酒如出一辙，换汤不换药。

但四川酒鼎酒类价格评估有限公司技术专家组组长詹福林却认为，定制酒是酒企按照消费者对产品品质、包装独特要求进行“一对一”式的个性化服务，其背后隐藏的是消费者对于个性化色彩追求的基本人性，其具备更多的个性化元素和纪念价值。

他说，传统的特供、内部招待酒、内部专用酒等更多是满足一部分和企业机构的一种扭曲的虚荣心和面子感。原先的定制酒面对的客户是有钱人、政府、部队和大型企业，在行业大调整的背景下，定制酒主要向大众化延伸，服务普通消费大众将成为必然。

就在定制酒倍备受争议时，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独家采访得知，不管是特供还是定制概念，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和北京大饭店等国家重要接待场所，均全部取消了这类标识的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