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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顾里说过：“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都散了。”）

正在影院上映的电影《隐入尘烟》（推荐大家赶紧去看吧，因为排片很少，担心它很快就要下映了。毕竟，它是难得上院线之后居然豆瓣评分还上升了的文艺片！），我一看就是真的从农村出来的导演拍的。

有一个镜头，是男主割麦子，他用镰刀先把麦子拢到一起，然后才下刀。这是必须在农村有过收割经验的人才会掌握的细节。

果不其然，后来我采访导演李睿珺，他一直生活在甘肃高台农村，直到高中才去县城上学，离开田地。

他说：“可能你有一些农村生活的经历，那你就更容易进入这部电影，更容易和电影中的角色产生相同的情绪。”

（导演李睿珺。摄影：杜懿）

《隐入尘烟》讲了农村的四季，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所以这部电影对演员的要求就很高，必须花一年的时间，不停去农村体验生活，参与农事，进行拍摄。在这一点上，不得不佩服海清做到了。

电影本来也想给海清配专业男演员的，结果没有一个男演员愿意这样不停到农村干活。最后，导演还是让自己的姨父出演了男主角。

电影还有一个厉害之处，是实实在在展现建造了一个房子、一个家私自造烟的村子，然后，又摧毁了它……在情感上，导演以此展现了男女主角的共同努力，日渐亲近；在现实中，它又和农村政策是相关的，“因为好多年轻人离开乡村不回来了，村里面就有了很多空置房，政府就想把这些空置房拆掉，补贴你钱。当然，如果你愿意修新房子，政府再给你补贴。”

当电影中最后男女主角好不容易靠着双手一方土一方土修建的房子被推土机推掉的时候，很多观众眼泪就止不住了。

原来，建设需要日积月累，而毁掉不过顷刻之间。

《隐入尘烟》讲述了农村边缘人的生活。男主角老四原本是个木讷的光棍，驴一般地生活着，不声不响。女主角贵英更是，她身子孱弱，手脚有一些残疾，还会一不小心就小便失禁。这样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结果就像两个破碎的拼图拼到了一块儿，竟然严丝合缝。

有人质疑贵英和老四之间的爱情，觉得，还是美化了农村生活。

可我在看的时候想到的就是陈可辛那部经典的爱情电影《甜蜜蜜》。

我看《甜蜜蜜》，每看必哭。而且每次哭的点都不一样，第一次可能在张曼玉知道豹哥去世去领尸体见到米奇文身的时候哭；再看是在张曼玉纽约街头突然惊鸿一瞥见到送外卖的黎明，跳下车找他，但却茫茫人海擦肩而过的时候哭；第三次看可能是他俩终于在邓丽君去世的那天重逢，海角天涯终相见的时候哭……

《隐入尘烟》也有这样的力量，比如初看的时候，可能在房子被推倒的那一刻落泪；再看，却是在两人跳进沟渠擦背忍不住红了眼眶；第三次看，当贵英一开场走到后来与他们相依为命的驴身边，屋内镜子映出老四的脸那里就已经潸然泪下……

李睿珺说：“我当时就想我们能不能做两个容易被大家忽视掉的人物，最最普通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电影总是在关注农村的边缘人，《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是关注农村老人的生与死；《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是关注农村孩子的渴望与希冀……到了《隐入尘烟》是关注农村你认为最不可能有爱情的人的爱情生活。

关于边缘人的爱情，我最近在看韩国一档LGBT的综艺，节目聚焦三对情侣，一对gay，一对拉拉，一对是变性人的爱情，节目叫《快乐酷儿》三对情侣的诉求都是可以拥有最普通的婚姻，然而路途艰难。

很多时候在我们看来很平常的事情，在边缘人就是难之又难。

《隐入尘烟》中有一个场景是农忙，老四让贵英将捆扎好的麦子挑上去给他，这在农村是一个很简单的互助过程，但孱弱的贵英做不到。老四终于忍不住说：“……我养一头驴都能给我帮忙呢！”

这是电影中老四难得对贵英的埋怨，并且后面迅速就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和贵英道歉，并给她在驴车运送的草垛上做好一个舒服的座位。

顾里有名言：“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沙”，那没有矛盾的爱情就像一束假花，看上去很美，但毫无生命力。因为有了这一段展现，反而让我相信了他们的爱情。

那，村子里到底有没有爱情呢？

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人，我看《隐入尘烟》的时候不免就在脑子里搜寻我们村的贵英和老四。

最终，我想起了我的邻居。

邻居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有多老实呢？就是他招赘的姐姐霸占了家中2/3的宅基地，只留给唯一的弟弟1/3。对于农村人来说，土地是最最重要的。

这个男人娶的老婆是个县城人。在我们农村，娶到县城的老婆你就应该有所警惕，而不是欢喜，因为不是有难言之隐，谁会将女儿下嫁到村子里来呢？

邻居老婆在智力上是有些问题的，平常可能看不出，但终于还是遗传了。他们生了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儿子。那个孩子和我一般大，我上一年级时，他也上一年级，我上二年级了，他还在一年级……我后来都上初中了，他还在一年级。

但为什么我没有再往下说呢？因为我初中的时候他儿子去世了，去世的原因据说是看武侠片，学电视剧里的人偷偷玩绳子，不幸自缢身亡……

不过好在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并且智力正常。

邻居男人对老婆非常好。这种好表现在哪些地方呢？

比如，对她的欣赏和支持。老婆虽然可能智力有些缺陷，但性格善良。有次一个老人经过我们村子乞讨，她看不下去，就留那个老人在家里吃饭并且住宿。她男人完全没有觉得她有问题，可能被欺骗，反而和她一起照顾老人。

还比如，对老婆各种“过分”行为的容忍甚至宠溺。有一年春天我们孩子都在田野里放风筝，只有一个大人参与其中，就是邻居的老婆。邻居男人丝毫不觉得此举有什么突兀，反而帮她把风筝放了上去，只是为了让她开心。

还有一次，夏天大家在河里游泳。我也是长大之后去了土耳其发现那里的女人游泳依然要裹得严严实实才突然明白了我们村子的女人其实也是没有资格下水的。夏天傍晚在河里畅游的只有男人和小孩，女人再热好像也不会下河游泳……记忆中，我只见过邻居老婆游泳，邻居和她一起，在水里护着她。现在想起来，他是顶着多么大的压力。

当然，也可能在她的愉悦面前，这些根本就不算是压力了。

但是，要是你问邻居男人或者女人他们之间的种种是不是爱情？他们有没有爱情？我相信并不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因为，在他们，这就是夫妻一起过日子，是一种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对家人理所当然的照顾和付出……

所以，不是村子里没有爱情。只是大家对爱情的定义可能不同。

在我们村里人看来，什么爱不爱情不情的，小家子气兮兮。只不过大家一起过日子，就有一份责任，一份担当，要照顾好对方，让对方过得舒心，为此也不惜突破一些所谓的禁忌，然后让彼此更加愉悦，相濡以沫私自造烟的村子，相互照拂……

但，如果这还不是爱情，那什么才是爱情呢？

就像我们农村人对待土地的情感。在上面劳作，为它流汗，为它付出，同时也有收获。我们不能失去土地，也无法失去，因为一旦失去，我们就觉得虚浮，不能踏实，我们就没有根了。

李睿珺说，《隐入尘烟》中老四的扮演者、他的姨父武仁林要去北京参加电影首映礼，偏偏时间和农忙有冲突。姨父就把女儿叫回来帮忙。“他女儿在横店做化妆师，可能土地上一年的收入只是她化妆几天的钱，但，对于姨父来说，土地就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就是我们农村人笨拙又实在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