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边境一挑夫:战争使越南男人越来越娇气
时间:2024-03-11 11:16 来源:网络整理 作者:佚名 点击:次
战时埋下的防步兵雷,比番薯略大,会随着雨水沙石缓慢移动。雷区让中国村民望而却步,越南“九丙”们黑夜中却不得不穿行其中。 因为是非法穿越边境,“九丙”触雷或坠崖而亡,不会得到政府层面的任何赔偿。 “九丙”,这一活跃在中越边境二十多年的特殊群体,今天已算是风烛行当。 上午八点多,太阳依旧掩藏在中越边境的群山之中。 “兄弟,这是我们的证件。”阮俊青左手拇指和食指夹着几本绿皮护照,右手从西装袖里掏出一盒中国产高档香烟,趁着握手的机会,悄悄地递给了执勤的越南公安屯哨兵。 这盒香烟的价值,抵得上这名越南士兵半个月的津贴。条件是,他要对阮俊青手下的“九丙”队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几天,正值中越关系遭遇重大挫折,虽然部分物流业务要绕道,以避开激进的越南反华游行区域,但多数货物仍能正常出关,只是两国边防部门的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 中越两国关系的多次跌宕起伏,在“九丙”这一特殊行当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2011年春夏之际,中越南海争端陷入白热化,在没有公布任何原因的情况下,越南当局关闭了数座边境口岸。当时,越南水果大丰收,而中国北方的水果尚未上市,价格正是一年中最有利的时节。 “结果很多水果都烂掉了。”阮俊青说,越南新清口岸当时仅仅关闭三天,在农民和商人的不满声中,越南政府不得不重启国门。 2014年5月18日,中国外交部新闻发言人洪磊说,鉴于越南多地发生打砸抢烧外国企业的严重暴力事件,造成中国公民伤亡和财产损失,中方暂停部分双边交往计划。 这是否意味着两国经贸关系进入冰冻期?它将持续多久?阮俊青和他的“九丙”队伍也是忐忑不安。 政治“地雷” 中越关系紧张时,很多民众南迁躲避战火,越南当局也主动偏向南部移民,防止被“中国化”;1991年两国关系正常化后,越南政府改弦更张,鼓励居民重返边境,这也有利于加大边界划分中的谈判筹码。 “九丙,这是行内话,就是挑夫。”阮俊青正是从这一行当起家。 在越南的纸牌游戏中,有张九万的纸牌,上面画着一名搬运大箱子的苦力,越南语中的发音颇似粤语中的“九丙”,这在民间口头传播中异化,逐渐变成惹人嗤笑的“狗丙”。 广西已进入雨季,南(宁)友(谊关)高速公路上的卡车小心翼翼地行驶着。浦寨边贸点上的一群“九丙”,不时地朝公路方向远眺,他们正披着自制的塑料布雨衣,聚集在“国门大厦”的房檐下玩纸牌。 夜里11点多钟,几辆满载中国鞋帽衣袜和电子产品的卡车姗姗来迟,房檐下躲雨的“九丙”们冲向卡车,来不及和货场的老板谈好工钱,争相把大箱子捆在了肩上。 踏上5公里长的边境小路,“九丙”就开始了与死神的赛跑。夜里,浦寨边贸口上的一对母女和同伴要翻过“叫堪”。 “当地人都叫它鬼门关。”一名中国边防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叫堪实际上是一处高七十多米的石壁,以此为界,山上中国,山下越南。整条山路几乎是垂直的石壁,普通人空手攀登都很危险,“九丙”却要背负着一百多斤重的货物在黑灯瞎火中摸索。 1990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阮俊青记得,一名与他临时搭伙同行的“九丙”,在把货物放下后,躺在路边草地上休息。十几天后,中国边防人员发现了一具尸体,阮俊青从边防岗哨门前贴出的告示上,认出了死者正是那名陌生的伙伴,他躺在草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当地边防公安部门的一份内部材料说,仅1989年冬天,就至少有9名“九丙”在此坠崖丧生。对于“九丙”来说,更为可怕的还是地雷。 已西装革履的阮俊青,至今仍能画出沿途每一块大石头的形状,那是黑夜里的救命标记,走错一步便可能会丧命。 1985年夏天,阮俊青的弟弟和弟媳背着沉重的货物,在临近交易地点米七村时,被越南边防公安发现后鸣枪示警。当时,越南处在“改革开放”的前夜,尚未确立“多种商品经济成分”的合法性,走私货物是仅次于叛国投敌的重罪。 那次,阮俊青的弟弟跑得快,逃离了危险,弟媳却踩上了地雷。当弟弟回头去救妻子时,却被追赶上来的越南边防公安一枪打死,弟媳也从此失去了一条腿。 后来,随着中越关系走向正常化,边境也不再随之风声鹤唳,双方的边防力量都不会轻易地开枪。越南的边境政策其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越关系紧张时,很多民众南迁躲避战火,越南当局也主动偏向南部移民,防止被“中国化”。1991年中越关系正常化后,越南政府改弦更张,鼓励战时内迁的居民重返边境,这也有利于陆上边界划分中加大谈判筹码。 越南当局的移民实边政策一度很诱人。阮俊青介绍,当时,命名为“消灭贫困工程”的项目免费为移民提供住房、牲口、化肥、医疗和教育;为增强这些边民对河内的政治认同,越南当局在这些边境村免费安装卫星地面接收站、中波发射台,并向边民赠送收音机;当然,对于“九丙”背负的边境走私活动,越南边防部门后来也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政治上的“地雷”排除之后,中越两国还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排雷。但是,游走在边界地带的“九丙”,依旧要面临触雷的风险。凭祥政府公开的材料上说,在三十多年前的那场边境冲突中,中越两国在97公里长的边境凭祥段上,埋下了上百个雷场,面积近1000万平方米。 “在这些雷区里,既有中国军队和民兵埋下的地雷,也有越南军队偷偷越过边境线埋下的地雷,很难排除干净。”曾参与埋雷的村民梁文波说,战时,人们都觉得埋雷和种荆棘树一样,就是埋下了一道“铁篱笆墙”。战争后期,民兵们谁也不敢去埋雷,就直接把没有打开引信的地雷,远远地扔进雷场了事。 梁文波所在的卡凤村,临近浦寨边贸口,是当地有名的“地雷村”。战后相继有几十口人被炸死炸伤。梁文波的儿子梁勇“原本以为排雷之后就会安全了”,在山上砍柴途中,不慎触雷后失去了右腿。 最为惨烈的爆炸,发生在1984年春天,卡凤村村民马振民、农有生一行11人,结伴上山挖钨矿砂,对面山坡就是一片雷场。晌午,他们在山坡底下架锅烧饭,边吃边聊,锅底突然爆炸。“一锅牛肉被炸飞上了天,11个人中也只剩下9条腿。”梁文波说。 这些战时埋下的防步兵雷,比番薯略大,会随着雨水沙石缓慢移动。雷区让中国村民望而却步,牛跑进雷区,都没人敢进去牵回来。这几处村落,越南“九丙”们黑夜中却不得不穿行其中。 战争后遗症 “不少越南男人觉得生来都是做大事业的。” 浦寨的边贸市场上,向来不乏这样廉价的劳动力,“九丙”大多来自附近的越南乡村。 细雨中,一名越南中年母亲带着十五六岁的女孩,趿拉着橡胶凉鞋,也奔向正在卸货的卡车。 “看这些越南婆很瘦小,搬起东西来一点也不含糊。”中方老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对母女刚刚抬回来一麻袋越南鳖甲板,足有80公斤重,从越南的菊楠屯到中国浦寨有八九公里,尽是悬崖路。 如同蚂蚁举重,“九丙”背负的货物也超过自身的体重。几分钟之后,这名越南母亲又背上了一捆布匹,蛇皮袋包装上用黑色的水笔写着“72kg”(72千克)。女孩则费力地背起了一箱中国啤酒,嘴里衔着一支小巧的手电筒,母女俩很快消逝在暮色中。 “战争改变了越南社会,男人越来越娇气,这与中国社会恰恰相反。”阮俊青观察到,在同法国、美国和中国的几次战争中,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上了前线,女人则要养家糊口,越南社会逐渐形成了女人养家的传统。 站在越南谅山的街头,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中国,遍地的摩托车证明这个社会正深处现代化过程中。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在街头闲逛的以男性居多,他们泡咖啡馆,一些中年男人甚至沉迷在网吧之中。 连年的战火默化了一个民族的心理习惯,越南男人似乎就是为战争而生。很多越南男人无所事事,每天唯一的正经差事,就是骑上摩托车载老婆去上下班。除此之外,便是跑到咖啡馆消遣聊天。“不少越南男人觉得生来都是做大事业的。”阮俊青说。 这一百年,越南经历了四场战争,很多越南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战后初期,活下来的男人几乎是“稀罕物”,被女人供养了起来:城里的女人开商店,到工厂做工;乡下的女人背着孩子割稻插秧,闲暇时还要挑着竹篓卖春卷、米粉,甚至做“九丙”穿梭于中越边境,她们背负着全家的生活。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九丙”背负着沉重的货物翻山越岭,却不敢亮手电筒,免得被执法人员发现。为运送利润很高的禁运物资,除了压在脊背上的货物,这些“九丙”还穿着特制的内衣,前后左右都缝有冲锋衣弹夹似的口袋,里面装满了铜线、铜锭和铜板。 铜是越南禁止出口的违禁物品,运到中国后价格会连翻四五倍。“九丙”在通过越南方面设立的关卡时,步履轻盈,故意装出很轻松的样子。一到安全的交货地点,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脱下衣裤,取出铜块,像拉动风箱一样大口地喘着粗气。 因为是非法穿越边境,“九丙”触雷或坠崖而亡,不会得到政府层面的任何赔偿,充满血色的故事便永远埋葬在了漆黑的夜里。 “刚开始,我们也很害怕触雷,走一趟回来赚的钱,一个月都吃不完,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在浦寨“国门大厦”前的广场上,一名越南中年妇女说。她白天挑着竹篓,向中国游客兜售越南产的荔枝,夜里则要穿越雷区,背着中国商品返回越南。 “咔嚓,咔嚓。”在浦寨的关口,一只光脚丫踏碎了洒落在地面上的贝壳。一名中年女性“九丙”背负着大箱子,左脚上还穿着沾满红色泥巴的凉鞋,右脚的鞋子却不见了踪影。 “他们的脚都敢在尖锐的碎石上走路,踩碎几片贝壳算什么?”对于执勤的边防人员来说,“九丙”的故事已不再稀奇。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九丙” 59岁的越南华裔老莫,年轻时曾在广西师范大学留学,一度闯入仕途,成为谅山政府机关的教育官员,1978年排华浪潮席卷全越,遭当局清洗回乡务农。 “中越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梁文波的舅舅一家就住在三十多公里外的越南谅山,二十多年前,老人也曾跨过边境探亲,顺便做“九丙”。此后,音讯全无。 “九丙”,这一行当的出现,缘于中越边境地区的传统通婚关系。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战场的硝烟尚未散尽,就有越南边民冒着触雷和“通敌”的风险,穿越越南边防兵的枪口,穿越雷区来中国一侧探望亲戚。其间,这些越南边民大都会带一些日用品回去,邻居和朋友难免要求分享,或者高价转让。 他们也发现了两国经济水平差异带来的甜头。当时,很多越南年轻人的梦想,就是拥有一辆自行车。阮俊青算了一笔账,一辆自行车不过两百元人民币,这可以换取两百多公斤越南八角茴香。在中国市场上,一公斤八角茴香又可以卖10元。一番倒腾之后,就是1800元的高额利润。 阮俊青的姐姐嫁到了中国凭祥县城,姐夫是供销合作社的司机,能够搞到大批的中国自行车,这是阮俊青的第一桶金。后来,他又雇用“九丙”,把大批废铜和蚬木材质的砧板从越南运到中国,这些都是越南当局明令禁止出口的物资,利润自然也很高。 尽管收入颇丰,在越南,却没有人愿意轻易承认自己是“九丙”。 与中国浦寨对接的是一河之隔的越南新清口岸。傍晚,当南方周末记者由此进入越南时,立即被十几名手拿背带的越南人围了起来,“老板,运货?”人群中有人在用生涩的中文揽活。 “他们已经一连两三天没有活计,家中的生活也便失去了着落。”59岁的老莫是一名越南华裔,他在新清口岸的隔离墙外开了一家越南菜馆。竹木结构的店面房门口还挂着两个红灯笼,内设的雅间是给中国客商和游客准备的,越南人大多坐在店门前的那排简易长凳上。 年轻时,老莫曾在桂林的广西师范大学留学,毕业回国后分配到谅山中学教书,一度闯入仕途,成为谅山政府机关的教育官员。好景不长,老莫赶上了席卷全越的1978年排华浪潮,遭当局清洗回乡务农。几乎在整个八十年代,都是妻子带着四个孩子插秧割稻,操持鱼塘莲藕,老莫白天睡觉,夜里做起“九丙”。 “做‘九丙’就顾不上尊严了。”老莫说越南烟,很多“九丙”在出发前越南烟,都会戴上一顶绿布的硬壳帽子,它既可以遮阳避雨,在遭遇到越南边防兵时,还会唤起士兵的同情与宽恕。 这是一种由椰子壳作为骨架的帽子,最外层包上了一层绿布,在长期的丛林战争中,绿色正是亚热带地区作战的伪装色,越南男人大多酷爱绿色的军装,条件再差,也要配上一顶绿色的椰壳帽。 尊严,却不是一顶帽子能够挽回的。老莫说,那些年,他要忍受鄙视,苦苦哀求中国的边防人员通融,免去一块钱的过路费。做一趟“九丙”下来,也只不过赚得七八元人民币。 “九丙”,这一活跃在中越边境二十多年的特殊群体,今天已算是风烛行当。1991年越共“七大”以来,越南当局相继出台“北部重点经济区”等优惠政策,把边境地区的开放开发作为发展外向型经济的重点,不少大陆和台湾企业前来投资设厂,许多越南人也不愿再做危险的“九丙”,而是选择到这些外资工厂上班。 老莫家的后院里,几十只小鸡仔正快活地觅食,这也是中越边贸的一个缩影。越南的粮食价格和劳动力成本都很低,“九丙”把中国产的鸡仔背到越南,分发到各农家饲养,待这些小鸡仔羽肉丰满后,再由“九丙”把它们背回中国的餐桌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