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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若茵，女，大学学历，特级教师（云霄一中退休老教师），曾出版《中国历史名人传》（全六册）、《作文兵法》（共二册）《中学作文致胜策略36招》（荣获华东六省一市优秀图书二等奖）等

第十一章

>白手起家

正月二月田水深，劝娘吃斋拜观音；

朝朝礼拜观世音，荫得好儿称人心。

三月四月上香山，劝娘吃斋敬家倌；

孝敬家倌有好报，生得儿孙会做官。

——闽南歌谣《十劝娘》

1

七月半到了，常家三房头虽然分了家，但三家依然同桌吃饭，由陈氏主事，合在一起过中元，拜祖宗。日已偏西，陈氏早早做好过节的饭菜，见叔源卖鱼回来，就吩咐他说：“去买几包上海香烟吧！拜过神灵，可让你爸傍神福禄吃，尝一尝上海烟的滋味。”叔源马上出门买烟。

常福的烟架上原本花花绿绿，各种英美洋烟，上海南京香烟，应有尽有。今天怎么啦？烟架上空空如也。叔源吃惊地问：“福叔，我想买上海烟，怎么就断货了？”常福诧异地反问：“你不知道吗？北方给日本人占了，连广东都被炸了，交通断绝了，哪有香烟可卖呀？”

叔源回到家里，无奈地说：“阿母，北方被日本人霸占了，交通断绝香烟断货了。”陈氏说：“你爸真没口福！唉，对相公嬤说过的话不能失信。快去把土烟端出来祭拜。”

中元节祭拜开始了，叔源和母亲坐在一旁，望着供桌上面的袅袅香烟沉思。母亲说：“上海香烟断货了，烟客的烟瘾犯了会怎样？我想，现在把土烟摆上架，也会让人买光的。”叔源说：“我也这么想。我想去南市买些上好的淡巴烟丝，在家里卷成烟支，包装成机制烟那样，请福叔代销，肯定能赚钱。”母子俩心有灵犀，不谋而合，都想到手工卷烟卖钱。

叔源说：“既然要做，就该雇工；开个加工场，才能赚得多。”陈氏又喜又忧，说：“开加工场，当然很好。不愁工人，北门妇女都是现成的卷烟工；不愁工场，隔壁阿梅的屋子可以用来做工场；我发愁的是，捉鸡也要一把米，更何况做生意。要开加工场，需要一注本钱呢。现在手头空空没半钱，不是无钱想买大猪群吗？唉，现在连房契都押在别人家里，要借钱都难了。”叔源说：“阿母，不必发愁，我早有准备。”陈氏惊讶地问：“什么？你有钱？”叔源说：“我参加了金镜叔的标会，每月三元；不去标它，只交两元就够了，八月就满会。我明天去标来做本钱，有九十多元，够用了。”陈氏惊喜万分：“还是我儿有本事。小小年纪，就懂得用钱生钱，就懂得积攒生意本。看你老爸，年近半百，没打没算，赚多少，花多少，一直两手空空，什么生意也做不成。”叔源说：“阿爸跌落囝坑，要养一群儿女，哪一天不是早摸黑，辛辛苦苦？怎能说他没打没算呢？”陈氏欣慰地说：“儿啊，你能这样体谅父母，知道父母的艰辛，父母就是拖死磨死，也心甘情愿呐！”叔源说：“我绝不会让父母总是这样拖磨。”陈氏说：“你有志气，父母晚景就不会凄凉了。”叔源说：“生意趁早不趁晚，我明天就去买烟丝。”陈氏说：“再急也要找个吉日呀！”叔源说：“现在先做起来，等到八月十五，才正式开张。”陈氏说：“真是好主意！

漳南原本并无烟草，明朝万历年间，去南洋谋生的吴二归乡，带回淡巴烟种，农家才开始种植烟草。先是作为肥田兼杀虫的绿肥使用，后来有人切成烟丝，用烟斗吸食。待到英美卷烟涌入市场，富人吸香烟风行一时；穷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富人神气地翘起二郎腿，手指夹烟支，低头吸香烟，仰头吐烟圈，心中又羡又妒。有个心灵手巧的农妇，剪了一块长方形的土布，把长幅的两头用铁钉固定在桌面上，当中留有可以卷出烟支的宽松余地，在土布与桌面之间穿进一根筷子。只要在土布上放好适量的烟丝，用筷子卷成烟卷，再在夹口放上纸边刷了浆糊的烟纸，继续移动筷子，就能卷出一根烟支；把两头多余的烟丝剪掉，手制出来的烟支完全可以跟机制香烟相媲美。这种简单快捷的手制卷烟方法，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在漳南小户人家流传开来。穷人也能神气地叼起了香烟。后来，有个木匠根据卷烟原理，制作出小巧实用的烟柜。烟柜比算盘还小，便于移动和收藏，卷起香烟又快又好；一个只卖五角钱，堪称经济实惠。这种烟柜迅速走进千家万户，成为漳南平民自制香烟的好工具，也为日后漳南手制香烟产业化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北门农民多，农妇们都是现成的熟练卷烟工，陈氏建议去北门雇工很合理。她又说：“可以先借你大舅的天井和大厅，让工人到那里集中卷烟。八月十五以后，就用隔壁阿梅的房屋做工场，我和阿梅亲自督工，质量就有保证。”叔源答应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2

七月十六那天，叔源去榕树下村卖鱼回来，经过江边，又望见王家姐妹在刺桐树下打羽毛球。淑娓没等他走近，背向他叫道：“叔源，这么早就卖光鱼货啦？”猛地转过身，朝他扮了个鬼脸。叔源微笑说：“你比杨戬厉害，背后也长眼睛。”淑娓调皮地说：“我是《西游记》里的蜈蚣精，浑身都有眼睛！”说着，格格笑个不停。叔源看着她笑，觉得她好可爱哟，却转头跟淑婉说：“我有事要请教你。”就把准备开卷烟工场的事跟她说了，问道：“不知道该怎么申请执照，怎么缴纳捐税，你能告诉我吗?”淑娓抢着回答：“申请执照可以托耀叔去办，捐税都是固定的，包税，可以让税务所的銮叔去定。”耀叔是王家的管家，銮叔是税务主任。淑婉说：“申请执照我可以托人代办，包税是根据利润定的税额，三年不变。”淑娓说：“我家的各种生意都包税，你也可以叫税务所包税。”淑婉说：“你要生产卷烟，与英美洋烟争夺市场，这是爱国行动，我们一定大力支持你。申请执照，确定税额，我都会帮你办好。”

淑娓说：“工场要有字号，香烟要有牌号，你想好了吗？”叔源笑说：“我倒没想到。你很聪明，帮我想一个吧！”淑娓兴致勃勃地说：“好，我帮你想。你喜欢哪一类型的？”叔源说：“香烟牌号就像人的名字，应该好听好记有意义。不要像哈德门，难听又难记；不要像刀牌，意思不好。抽烟是享要，不是打仗，何必动刀子！”淑娓格格笑说：“好像要给儿子命名，道理还套一套的。”叔源脸红起来。淑娓说：“给儿子命名，没什么不好意思，脸红什么？”叔源忽然看到淑娓眼晴好像星星，星光闪烁。他感到炫目，急转过脸去。淑婉正低声唱歌呢：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叔源听到淑婉唱了那么多的“前进”，仿佛有一道电光划过，点亮了他的灵感，他急切地问：“这是什么歌?实在振奋人心！”淑婉回答：“这是《义勇军进行曲》，号召全国民众起来跟日本强盗战斗，拯救我们中国。”叔源说：“那就把香烟叫做前进牌吧！好听又好记，意思也好。”淑娓拍手叫好：“太好了，前进牌，有气魄！只有前进，才有出路；只有前进，才能实现理想！”淑婉也说：“淑娓说得对！人要这样，国家民族更要这样！”叔源深受鼓舞，又说：“我想用‘和兴’做工场字号，家和万事兴嘛，你们说好吗?”淑娓跳起来说：“太俗了，简直俗不可耐！”叔源尴尬地低下了头。“是有点俗气。不过，作为店号——你以后会有自己的门市部——还是俗一点好。”淑婉微笑说，转头又对淑娟，“别嫌俗气，我们家字号不是叫昌隆吗?昌隆不俗吗?想要不俗，不要做生意，去做孔夫子——只怕你又嫌太酸了。”这回是淑娓脸红了，无话可说。

淑婉对叔源说：“那就这样定下来。你准备注册多少资金？不要太多，免得税务所给你定太高的税额。”叔源笑说：“要多也没有。我一共只有一百大洋。”王家姐妹都惊讶地望着他，淑娓脱口而出：“只有一百元？不可思议。”淑婉回过神来，说：“好，我就叫人帮你注册一百元。定税的事，我也帮你办了。你安心去忙生产上的事吧！”叔源问：“需要多少手续费？”淑娓说：“不要这样，会让我姐心烦的。”叔源说：“总不能让你们费工兼费钱吧？”淑娓尖刻地说：“费什么钱？一块钱就像锅盖一样大！没见过这样小气的人！”叔源争辩说：“不在于小气大气。桥归桥，路归路。钱上分明大丈夫，不是吗？”淑娓抢白说“你还我金手镯，我至今没还你的恩情，我就是忘思负义的小人吗？你叫我怎么办？”淑婉说：“别争了。叔源，要论恩情，我们欠你太多，你不要为两块钱让淑娓生气了。”淑娓说：“谁生气了？好事都让你做了，我没机会报恩了。”淑婉笑了：“再几天，我就要到漳州读书。让叔源以后有事找你好了，你报恩的机会多得很！”叔源心里不自在，说：“我要走了。”淑娓拖住他的扁担说：“你急什么？”叔源迟疑地说：“说太久了，别人看见，会去告诉你爸。”淑娓把扁担推还叔源，生气地说：“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吗?怎么又成兔子了？不见风吹草动，就吓得飞跑起来。我才不怕别人呢，别人爱说不说，关我什么事？”叔源说：“我不是怕别人，是怕你爸责骂你们。”淑娓说：“我爸凭什么责骂我们？难道我们连跟朋友说话的权利都没有？真是笑死人”淑婉也说：“叔源，你多虑了。我爸去英国读过书，他开明得很，不会干涉我们交朋友。”叔源不再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3

叔源回家放下担子，又去常福的杂货店，直截了当地问：“福叔，你做代销，一般拿多少抽成？”常福说：“一般抽一成，很薄利。不过，代销没风险，稳赚一成，也很划算。”叔源问：“怎么稳赚？”常福解释说：“货物卖不出去，可以退还货主，代销商不必赔钱；货物卖蚀本了，代销商照抽一成，不必亏钱；货物变质，可以退还货主，代销商不必赔偿。当然，货存时间双方需有约定。”

叔源心中有数了，就说：“福叔，我要开办手工卷烟工场，请你代销香烟，你愿意吗？”常福很吃惊：“你可有生产执照?定税额了吗？”叔源笑说：“都有。工场字号叫和兴，香烟叫前进牌。”常福这才相信不是说笑，热情地说：“现在洋烟断货了，上海烟也断货了，闽南又没有卷烟厂，你如果现在生产手卷香烟，一定畅销！”叔源高兴地说：“好，你做我的第一个代销商。”常福说：“虽说饥不择食，贫不择妻，可是漳南人嘴刁，都是吃精，什么好烟没尝过?你生产一定要重视质量，要通过漳南人嘴巴这一关。卷烟质量关键在烟丝。虽说漳南淡巴烟丝不错，可还是没有平安县山内烟丝香醇。你去南市看看，若能买到平安县的烟丝，卷烟质量就有保证啦！”

叔源来到南市，看了几家烟丝店，好的烟丝太贵，便宜的烟丝质量又不好。两手空空走出烟丝店，听到一阵嚎哭声，仿佛陷阱里的困兽在哀嗥：无比尖锐凄厉，无比悲慘苍凉，饱含令人心碎的绝望。叔源毛骨悚然，心里想：“男人的哭声真可怕！”走过去一看，一位粗犷的山民，像小孩一样坐在地上哭嚎。叔源低声问身边的一位老汉：“他怎么啦？”老汉叹息说：“他是平安县林后乡客仔，到我们这里卖山货，丢失钱包，不敢回家了。真可怜，老婆感染月内风，指望他带钱回去治病呢！偷钱的真是丧尽天良，害死一家人了。”叔源想起母亲感染月内风的痛苦情景，心中凄恻。他天生悲悯情怀，不由自主地蹲下来，问那客家人：“你会说河洛话吗?”客家人称闽南话作河洛话，闽南人称客家话作客话。那客家人见有人问他，停止哭嚎，含泪点头，用闽南话说：“我会说河洛话。”叔源又问：“你卖什么山货？丢了多少钱？”那人说：“卖烟叶，得两元一角，连同袋里三角，全丢了。”叔源见他伤心欲绝，劝他说：“已经丢了，哭也哭不回来。别哭了，我帮你想办法。”那人茫然望着叔源，揉揉眼睛。叔源说：“走吧，先跟我去吃饭。”客家人乖乖地爬起来，挑起空担，跟叔源走了。

叔源把客家人领进面店，买了两碗光面，然后坐在一旁，看客家人狼吞虎咽。两碗面一扫而光，又要了两碗免费面汤，灌进肚子云霄香烟哪里买，客家人这才打着饱嗝，对叔源说：“我叫赖永仁，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叔源从袋里掏出两块钱，递给赖永仁，说：“我叫常叔源。这钱送你，回去给阿嫂治病。”永仁以为做梦，不敢相信。待到叔源把钱塞进他的手中，他才“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叔源连忙拉他起来，说：“不必谢我，我有事求你呢！”永仁愕然：“我能帮你什么呢？”叔源说：“请你帮我收购烟叶。”永仁兴奋地说：“林后出好烟，这事好办！”叔源大喜：“太好了！明天帮我买十担烟叶，要挑最好货色。雇人挑到我家，我再付工钱。先付定金能买到烟叶吗？先给你十元定金。”永仁说：“十元足够付一半货款了。你放心，明早买到烟叶，我马上雇人挑来。”叔源领他到米市街，指着自家大门说：“门牌卅八号，能记住吗？”永仁说：“能记住。”叔源说：“那你快回家吧，要走四十里山路呢。”永仁说：“买了中药和鱼脯就回去，天黑就到家了。”

4

七月十八日，叔源依然早早去卖鱼。中午回家，永仁和九个山民已在堂上吃午饭了。叔源顾不上吃饭，先去翻看烟叶。林后的烟叶果然好，色泽金黄，气味芳香，比淡巴烟好多了。一问价钱，比南市烟丝店里同类便宜一半。叔源喜出望外，饭后就跟永仁结了账。

叔源听仲涛说过，香糊里掺有石碳酸，才经久不坏。手卷香烟需要大量香糊，文具店里香糊很贵，叔源决定自己制作香糊。他先去批发店买回烟纸，又准备去西药房买石碳酸，却在门口碰到王家姐妹。淑婉递给他生产执照，告诉他：“税额已定，每月四十元。”叔源说：“谢谢。”淑娓问他：“你要去哪里?”叔源说：“去买石碳酸，要制香糊。”淑娓说：“不要自己制，我送给你。”说完，飞跑而去。淑婉解释说：“昌隆文具店是我家的，香糊多得是，何必自己煮呢?你应该把精力放在生产管理上。”叔源默默点头。很快淑娓提着一桶香糊来了。叔源问：“多少钱?”淑娓生气地说：“你又来了，小气鬼”叔源说：“买卖算分，相请不论。这买卖久久长长呢。”淑娓赌气说：“批发价，两角钱。以后我每月送一次，白赚两角钱。”叔源真的从袋里掏出两角钱，递给淑娓，心里想：“有批发价，我何必动手！我要把时间用在研制香烟的配方上。”

叔源正想转身回家，淑婉说：“我后天就去漳州，以后有事可找淑娓。祝你成功！”淑娓对叔源说：“你可听好了，以后有事不是要找她，而是要找我！”叔源看到淑娓又高兴又得意的神态，不由地笑了。

翌日，叔源卖完熟鱼，来到北门大舅家中，只见大厅上十位妇女正低头卷烟，一片刷刷刷卷烟声。他一眼扫过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清影！没错云霄香烟哪里买，是清影。”她正低头认真卷烟，并没看到叔源进门。叔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很精干，以后可让她管理原料。”

这一天，叔源挑了第一担烟支回家包装。他哪里知道，此刻的他，就像只东方醒狮，横空出世，正在开创闽南从古未有的烟草产业，正在改写闽南地方经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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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沧海遥将于每周二、四、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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