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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芙蓉图/电影官方剧照

《隐入尘烟》，不会让你产生放声大哭的宣泄，却总是如鲠在喉，一点点在累积私自造烟的村子，最后在心中有千斤石头似的重压感，头顶无数的乌云笼罩的压抑感。

整个故事没有大开大盍的结构，没有重大情节，也没有过多的语言表达，只是一段段场面，一个个细节，将两个悲苦的人物生命历程慢慢展开。

家庭的角色地位，村子这个小社会的身份，将他们牢牢圈在一个小土胚房子及那片土地上，但是，两人在孤苦无助的情况下，竭尽全力想改变生活的希望和热情用一个个小场景徐徐展现，让我们看到了这对苦命人的生命悲剧。

爱是点燃生命希望的火把

虽然老四和贵英在见面时并没有表态的权利，但是两个被边缘化的人也许就已经默认了别人的安排。这就是他们的日常。但是一旦默认，就等于承诺，就会拿一辈子和真情去守候。

他们成家以后，老四首先告知九泉之下的父母，并且给父母哥哥带去了丰厚的“冥钱”，让他们“风风光光”花去。这是他们最隆重的宣誓。没有华丽的场面，只有火光下拨弄的纸钱，虔诚的动作以及对父母的告慰。但是从此以后，他们却开始了不一样的珍惜彼此共建家园的生命历程。

接纳对方就是消除羞愧感，一起面对外界。新婚之夜，新郞只管自己睡觉，新娘子因为新婚因为尿尿不能控制的痼疾不知所措坐在床上。老四深夜起床喂驴，看了一眼贵英，还是体贴地加上煤炭，让她能暖和些。贵英最后半跪在床边，靠近炉火烤衣服，真是心疼贵英，她觉得羞愧，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但是，在影片的后期，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看到床上有一块褥垫，那是接纳了对方最不堪的一面，同时帮助对方一起面对外人。故事中，几次三番老四用大衣盖在贵英的身上，去城里给侄儿送家具也想用仅有的五十块钱给贵英专门买一件遮羞的大衣。

这时的两人成为了一体，对方的羞愧也是自己愿意去背负的。他们一起去邻居家借鸡蛋顺便蹭着看电视，贵英打湿了人家的凳子，老四马上拿出一张纸擦拭。人家埋怨说“你搁点纸能擦干净吗？”这个痼疾一直贯穿在影片中，让他们更自卑，更加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贵英也是一个非常有爱懂得回报和感恩的人。哥哥嫂子、张永福都在利用老四，贵英却以真情相待，用她能有的方式给予孤独的老四最热烈的爱。哥嫂让老四用驴车拉家具去城里，晚上才到，没有问候一声也没有给些吃的，埋怨说“爬也爬到了”、“别把沙发脚磕破了”。

而贵英，顶着夜灯在荒野中等待，看见老四，从怀里拿出捂得暖暖的水瓶子。还轻描淡写地说“开水冷了好几回了，换一回私自造烟的村子，都不来了”；老四在那一刻一定感受到了巨大的温暖。这份温暖是在世界的任何人都没有给予的，现在有一盏灯在等待着自己，有一个人关心自己累不累，渴不渴，宁愿冒着寒气，一瘸一拐在村外迎接。

爱是点点滴滴，爱是心疼彼此。他们从来都是成双入对，互相关怀。老四习惯性被安排，不计自己所做的，贵英怜惜丈夫的身体，说“俺们不抽”。但是张永福的儿子买来了老四无钱买下的一件大衣，老四还是答应了，贵英只是默默跟着一起去城里抽血，以担忧的眼神静静看着。

后来护士抽得太多，血都不流下来了，贵英才说一句：“不能再抽了”，可是面对别人的强势她也只好沉默。他们一起去小卖部赊账买麦种，一起下地耕地，老四赶耙，贵英坐在耙上增加重量；一起捡麦种、种麦子，锄麦子、割麦子。贵英总在一瘸一拐尽最大努力干自己能做的事情，脚步艰难但是坚定。

爱是热情生活的巨大源泉。他们报团取暖，互相关爱，愿意一起构筑梦想，用自己的双手建设家园。即便开始的时候还是借助别人的房子，他们借了十个鸡蛋，用烤箱孵化小鸡，那专注充满希望的眼神，追着光影的天真，是人身上最美的光辉。

贵英喜欢看电视，到人家家蹭电视被嫌弃，于是老四就有了好好种粮食，买一个电视的念头，就不必到别人家去受人家的白眼。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房子住，从一车车去拖土，到制作砖胚，暴风雨之夜两人为砖胚盖上塑料纸的狼狈与互相安慰，砌房子时一块砖一桶泥的慢慢增高，这个过程如此令人震撼。

最后房子修好了，贵英感慨：“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自己的家，能睡在自己的炕上。”兴奋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听了几多唏嘘！

一个经历过抛弃与白眼的人，更懂得珍惜的可贵，也更能以自己的全部倾心相送，也懂得厮守终生的意义。麦粒印出的六角花朵，是他们最神情的约定，“给你买个大电视”“撒开肚皮吃”是最有力的保证，“你慢些哈”是最暖心的体贴，那相拥雨夜又哭又笑的眼泪是最真实的见证！人们之间还有什么比这样真挚的爱更打动人的？

最贫苦的人却有最朴实善良的心灵

纵使世人凉薄，我依然善良以待。用这句话来形容有铁两口子再贴切不过。

世人的凉薄，一来是经济社会地位使然，二来也是欺负弱者的心态，有人抓住了他的善良还有软弱无力的弱点得寸进尺来盘剥。

哥哥使唤他几十年，只是把他当做苦力，而没有一丝丝亲情的温暖、也没有给他一点点尊严。最后觉得他要变成自己家庭的负担，为他说了亲事，好让他搬出去；有铁结婚的时候也没有为他举行任何仪式，更没有资助任何物品。

侄子结婚，哥哥让他用驴车拉家具，还嫌他慢；把结婚宴席的剩菜拿来送给有铁，美其名曰看他修房子忙，实际上是嫌弃他们土得掉渣、残疾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拿这点小恩小惠来换取“低保房子”的名额。虽然有铁不想，他要土地、要和鸡鸭驴呆在自己的土地上，但是有铁无力力与哥哥抗衡，还是按照哥哥的意思做了。

另一个不断盘剥的就是老板张永福和他儿子一家。张永福需要有铁的熊猫血来救命，他儿子便用两件大衣，利用全村人员围在一起给有铁施加压力，换来无休无止无偿为他老爸输血的权力。

有铁虽然害怕，贵英也心疼丈夫，但是他们一次次仍然去输了，而且任凭过量采血。最后有铁还在为全村人得到租金而求情，并没有为自己要半点回报。

有铁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诚实有担当的人。贵英去世后，自己把麦子包谷低价变现，还掉欠下的种子、化肥各种债务，还掉欠下的十个鸡蛋。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不亏欠别人的句号。

有铁和贵英的另一个可贵之处在于，长期植根于土地之上，对待每一个小生命平等对待，非常珍视，不因为自己为人而小看每一粒麦穗，每一个动物，而践踏它们，而是尽自己可能去保护他们。

有铁认为土地是最干净的，正所谓“地势坤厚德而载物”，非常有感恩之心；淡然看着自己借住的窝被铲掉但是要赶走孵蛋的燕子、捡回燕子窝；提水时有几个蝌蚪都要把它们放回池塘。贵英不小心除掉了一颗小麦芽，还小心扶正再种下，知道生命的可贵。这些都是多么深刻理解生命意义的人才会有的怜惜态度！

他们用最朴素的人生观去支撑着的人生信念、慰藉善良的心灵。疯子说，“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对啄它的鸟，麦子能说个啥？”

这也是有铁对于麦子的宿命和无奈，是他们对于人生命运的合理解释。我们人生要经历的，跑不掉的那就去适应。如此富有哲理的话，看只有老师很认同。他之所以成为了疯子，又一个不被大家认同的边缘人。

边缘化别人也是在边缘化自己

村子里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马有铁的全名只有两次出现，一次是老板张永福寻求熊猫血的全村大会上，还有一次去自己的扶贫房里接受采访时记者问的。“曹贵英”全名只出现一次，在他们婚后一起去给父母烧纸，张有铁隆重介绍给阴间的父母时说的。他们看待外人从来都是眼光向地面的，不敢正眼看人。

他们的身份是被嫌弃的。一锹一锹从一个方口的黄土墙洞中往外铲驴粪，老四就这样与他的驴同时出场了。他被带去饭桌旁见贵英，也是自己拿着碗拿着馒头，一言不发怯生生地虚坐在条凳上。嫂子给200块给媒人，嫌弃老四住在她家耽误了儿子的婚事。贵英因为长期住在窝棚无人照料落下了腿疾、尿尿的病根。

整个村子都在建设新农村，他们却无法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个窝。屡次三番被主人赶走，他们要以推倒房子换来一万五千的补贴款。可是他们却无处安身。他们不想去城里，却无人听他的；他的处境如此艰难，盖房子无人来帮一下忙。

我们处在这种社会观念不断变革的大时代，很多人都渴望跻身进入“上流社会”的阶层，以能享受更多的话语权和权利。殊不知，在这样的观念下，这样的人都可能成为别人的鱼肉。而真正友好和谐的社会观念，应该是平等互助的，合作共赢的。

当自己怀着一点优越感不平等对待他人时，自己也可能成为边缘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就是能植根于自己的那块土地，踏实本分做人，善良有爱生活。

《隐入尘烟》非常有象征意味，电影语言很简洁耐人寻味。驴成为了有铁夫妇的家人，也是人生的象征，被人奴役久了，便失去了自主选择和生活的勇气，人们也习惯了把他们当成工具而不是生命。

有铁夫妇生命悲歌给我们心灵巨大的震撼，悲苦是外在命运的呈现，而他们细腻的情感、真诚努力的生活态度、渴望爱懂得爱的心灵，给我们每个社会人以警醒。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肌体是健全的，但是心灵是残缺的，薄情寡义、冷漠自私、欺弱怕强等等。而这两个残缺的人生虽然短暂，但是有灵魂，有如麦粒，来年可以播种在土地上生出无数的麦子。我们呢，能吗？(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